闲云野鹤。

关于

【李杜】人间雨

·天啊我一口气写完啦!
·部分史向。
·猜猜是不是糖?

——————————————————
    

   
     
我在长安城外的这座寺庙里,已经待了一千三百年了。
一千三百年对一棵树来说也算是足够长久,更莫道是人。人啊……百年长短就一生,只能算是世间微茫之物。
“人就是这样的……人有太多的欲,不像你们树木一样无怨无求,所以人活不够长久。”他坐在我的枝上,拍拍我的树干。
“……那你呢?”我问他。
“我也一样。不然岂会在这里?”他叹了一声。
“你欲的是什么?”我摇摇树枝,沉甸甸的叶丛从他头上晃过去,“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人?”
他佝偻着低下头去,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叹息。
“你们人可真奇怪。一个人居然会想要另一个人,我就不会想要那边那棵树。”我说。
他哑然失笑,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我。
“我想起来了,他叫李白是吧?”
我感觉到,那个名字响起的时候他靠着我的身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我知道我记对了。
毕竟听他讲他那短暂五十八年的人生故事已经一千一百多年,许多情节我已经可以倒背如流。让一棵树都可以倒背如流,我是很佩服他的。
但最近几十年,他没再提过了。
我想,他是紧张了。一千二百年的轮回快到了,那个人该来了。我见过李白,在差不多的一千二百年前的一个秋天,那时还是天宝年间,唐玄宗的天下,那时候的杜甫——就是坐在我身上的这个人,也还年轻。
唉,说来也太久了。
      

李白是个酒徒,有段日子长来寺里饮酒。寺里有个和尚老是偷偷和他一起喝,两个人把杯言欢,好不惬意。
那时候我还小,只是一棵年轻的树。他俩就在我稀疏的枝叶下喝酒。和尚说,这棵树可是当年太宗皇帝种下的,沾了龙气,是天地间的祥灵圣物。
白衣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只说: 又酿不成酒。
两人说罢,一阵大笑。
是的,我确实是李世民当年亲手种下的一棵银杏,也确实是托了皇帝的福沾了龙气,才成为天地间一棵独一无二的树,才能偷听他们说话。
寺里的人都说我是圣物,特意给我划出一个小院,清清静静的就我这一棵树。每天早晚那个喝酒的和尚就会来这里扫地,他还会和我说话,但听不见我的回答。
和尚说: 平日里会有些有缘人人来这棵树下祈愿,太白兄也算是这棵树的有缘人,不知可有所愿?
和尚捧出了笔墨和红绸。
我的枝上系着许多这样的红绸,是许多人们写着心愿的红绸。其实我有点烦这个东西,让树枝很不舒服。
李白接过了绸子,倒半杯酒研墨,就着墨香酒香挥毫落笔。
他的字龙飞凤舞,写的是“惟愿对酒当歌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当真是酒疯子。
那根红绸系在我右边的低枝上。正是秋天,满树金黄的银杏叶衬着鲜红的绸子,倒也好看得紧。他笑着赞了两声好,冲我拜了两拜,动身走了。我和谪仙太白的一面之缘便到此为止,他之后竟不再来了。
听和尚说,他被流放出了长安。
      

又十来年后,我第一次见到杜甫。他那时三十来岁,神情却倦怠,只进了这小院,坐在当年李白和和尚喝酒的那张小桌上。和尚拿着扫帚对他一礼,道: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祈愿的?”
杜甫呆坐在那儿将我望着,我已经比李白见时长高了些了,李白留下的那条红绸仍垂在风里一起一落,杜甫要踮着脚尖才能够到。
他在千百条红绸中一眼就认出了李白的字,或者说他坐在李白的位置上恰好就能看到它: 惟愿对酒当歌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那必然是李白了,这世上哪里还会有他那样贪酒贪月的痴人?
杜甫有些憔悴的面容上忽地露出笑容来,他握着那条红绸摩挲一阵,经年的绸子都褪色了,可墨迹还是那样深而矫健,依稀有酒香。
杜甫说: “是,我是来祈愿的。有劳大师了。”
和尚只点了点头,捧了笔墨和红绸。
杜甫执了笔对着红绸,却愣住了。他愣了好久才缓缓动笔,第一条写的是“与君老终南”。写完之后他执着绸子看了许久,忽地又讨了一条来,说要重写。
这一条,他写的是“河清海晏,无党无偏”。他握着两条红绸左右看了许久,终于是将第二条系在了我的树枝上,而第一条红绸,被他塞进了怀中,像什么不可被人所知的秘密。
杜甫拜过我后,也一去不回地走了。
         

再后来,听说打仗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类的战争,终南山下一片哭声,听得我悲戚。没到秋天叶子竟黄尽,在暖风中零落满地,从此八年枯槁不复新绿。
又七年,杜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可他死了,他的灵魂回到了这里。那条“河清海晏”的愿望没能实现,他也没能和那个人同归终南山,只剩下他苍老的灵魂,被一个愿望牵引着归来。
他连灵魂都老了,支着一根拐杖坐在树下,拍拍我。
“好久不见啊。”我跟他说。
他惊了一下,旋即又苦笑: “你会说话啊,当真是圣物。”
“那你怎么……怎么不能实现我的愿望呢?”
我第一次和人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不出声了,他突然坐在树根上哭了,他的眼泪啪嗒地砸下来,我感觉到了,是热的。
原来人的眼泪不是水,水是冷的,眼泪是热的。
杜甫的灵魂从此和我一样,离不开这座小院了。我有了一个……朋友,陪伴我度过这百年复百年的时光。
据说,只要一千二百年,轮回过一个周期,故事就会回到起点。
今年就是了。
        

这年的春天。
杜甫就坐在我的树根上,呆呆地注视着人群。花花绿绿的人们从不远处走过,落叶在秋风里缓缓穿过他半透明的身躯。
从清晨直到傍晚,一天又一天,春天过得总是很快的,我的枝叶又变得茂盛葱茏,几乎遮盖住半边院子。
就在这样的春天的尽头,一个落日的时候,游人都散了,院子里又回到静谧安详。我正在安慰杜甫,我说: “他一定会来的。”
说完,他就来了。
穿着一身白衬衣的青年推开了院门,手里提着一个相机,悄悄走了进来。他左右环顾着小院,又看了看我,露出惊诧的神情。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李白了,和一千二百年前的他,除了衣服以外没有丝毫不同。他的面容,神色,仍是当年。
杜甫在树下转过头去,他怔住了。
李白就在他百步开外的地方,修然立着,昂首欣赏着这古树。在树荫下,他们面对着面,杜甫看着他,看着他。
我不知道杜甫的脑海里会浮现出些什么,我还是搞不懂人类,但我听见杜甫颤抖着声音喊他:
“太白……太白……”
一声一声,但李白无动于衷。
杜甫的眼角突然溢出了泪水,他使劲地喊李白的名字,他冲过去想要碰一碰他,可是他的枯槁的手穿透了李白年轻的面容,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自编自演着久别重逢。
我突然觉得难过了。
杜甫哭着扑向我,他捶打着树干,眼泪灼热地落到我身上,他说: “你帮帮我……帮帮我……你不是圣物吗?你让他……让他看见我一眼好不好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躯干,我只能说: “好。”
我必须得帮他。
我把整个春天积蓄下的生气沿着根系枝叶全数聚集起来,从杜甫触碰着我的双手那里,送进他身体里。
他睁大了眼看着我,他的白发一寸寸染上墨色,我抚平他的皱纹抹去时间与生死留下的痕迹,让他回到当年。
回到少年。
    
     
     
李白在观音禅寺里遇见了一件奇事。
原本是四月春末的日子,他一个人特意去看那棵庙里的古银杏。就在那种着银杏的小院里,他突然间看见满树苍绿的银杏叶在一瞬间枯黄,仿佛在夕阳里燃烧,金色的如同火焰一般耀眼,又纷飞作凋零的火星。
一树的黄叶竟在顷刻间覆落,像金黄色一场骤雨,遮住他的眼睛。在那场人间最短暂灿烂的雨里,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握得那样的紧,像是生怕他就要消失了。李白看得见金黄色的银杏却看不清那个人,却也没有抽回手,只任他握着。极轻的有什么撞在他怀里,不知道是风还是一个拥抱。
在银杏落尽之前,李白举起了相机。
      
      

“然后……照片上拍出来了别的东西。”李白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别的东西?”
“你看吧。”他将照片放到桌上,就见那照片满地积雪般的黄叶,一棵枝干嶙峋的树,树下背对着镜头站了一个布衣的少年。
少年在那一刻回眸过来,留在相片里的是一张微笑的侧脸。
同杜甫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杜子美失声叫道。
“……你这几天真的在家里吗?”李白怀疑地凑上去盯住他。
“我除了去学校以外哪儿都没去过了。”杜甫委委屈屈地争辩,“更别说西安……”
李白摸了摸下巴,又坐回位置上。
“噢,说起来……还有一条红色的带子被塞到我手上了。”李白这才想起什么,在背包里一阵翻找,“就是这个。感觉已经很旧了。”
杜甫接过他递来的那条红绸。色泽已经褪得差不多了,模糊可辨那上面是写着字的。杜甫仔细看了一阵,一字一顿地念: “与君……老终南。”
他忽然感到一丝怅然涌上心头,默默地将那五个字读了一遍又一遍。
与君老终南。
实现了吗?
“怎么啦?这几个字比我还好看?让你看这么入神。”一只手伸过来揉了揉杜甫的头发,杜甫抬眼便看到李白支着下巴,笑笑地将自己望着。
“没有。”杜子美拍开他的手,“这个还给你。”他说着把绸子递过去。
“给我做什么?”李白皱皱眉,“你收着不好吗?”
“这是那个人想要给你的吧,你不要辜负了人家。”杜甫说。
李白所有所思地接过来。
     

“我先跟你说好啊,我只和你终老,别的不要。”
“……”
“这个嘛……就当是文物收藏好了。”
“……”
“如何?嗯?”
“……随……随便你。”
     
       

—终—

        
后记:
  写太快了可能有bug。
  天啊我没刀!我是真爱!
  题目出自王维《文杏馆》: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评论(31)
热度(1191)
  1. 共3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贺闲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