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关于

【邦信】大风歌

     

·史向。人物属于司马迁,ooc属于我。
·连在《局》后食用,风味更加。
·邦哥真的难写,但我爱他。

———————————————
       
   

嘀嗒——嘀嗒——嘀嗒——
……什么声音?
刘邦独身一人站在黑暗里,迷惘地环顾四周。
嘀嗒——嘀嗒——嘀嗒——
像水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一直不停地响着。刘邦摸索着寻找那声音的源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忽地,他的双手触碰到了一扇门。他拉开了它,他慢慢走了进去。
两侧亮起了微弱的烛火,他隐隐约约地看清自己身处的长廊,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他感到一丝熟悉,是的,他来过这里,可这里是哪里?
嘀嗒——嘀嗒——
他走啊,走啊,走啊……踏出长廊尽头的那一刻猛然明亮的烛光刺痛了他的眼。他试着重新睁开双眼,便依稀看见了红色……与红色。
那满目的红色铺天盖地般涌向他,扼死了他的咽喉令他无法呼吸。他的胸膛猛烈地起伏着,溺水般大口啜吸着空气。浓烈的血腥味灌进他的喉咙里,堵死了他的声音。
嘀嗒。
刘邦眼睁睁地看见,一滴血,缓缓地从竹竿的末尾……滴落。绿色的竹子变成了红色,铜钟变成了红色,那个人的白衣也变成了红色。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双手也是这样鲜红的颜色,沾满了滚烫的血,像一团火焰从指尖开始燃烧,烧着他的筋骨像干柴般噼啪作响,一路蔓延直到把他的心脏也点燃。
他被痛苦绞住跪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沙哑的嘶吼。可地上也流满了那个人的鲜血,浸上他的膝盖……空旷的宫殿里只听得见他垂死挣扎的心跳,与嘀嗒,嘀嗒的寂寞声响。
刘邦猛然间睁开了眼睛。
     

皇帝的梦魇越来越多了,几月来他总是做这样的梦,梦见他死去的臣子们。一张一张的脸在他的梦境里走马般回环浮现,彭越、陈豨、英布……数一数,才发现他亲手杀的人有那么多了。
但他梦过最多的,是长乐宫。
在死寂绝望的梦境里,他一次又一次地踏入那条狭隘漫长的回廊,然后是鲜红色的血。一遍遍无数次,可他从没有在梦里看到过那个人的脸。
他想,那人是有多恨他,才连见都不愿让他见一面。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笑了笑。帘外突然传来请见的呼声,刘邦披衣倚在床头,召进了来人。
樊哙行了礼:“陛下,沛县将至了。”
“知道了。”刘邦扫了他一眼。
马车摇摇晃晃的,刘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就这样睡着。他跌撞地走到窗边,掀开帘子,看窗外的景色。夕阳将落了,辽阔原野上的荒草像拂动着天际的云,云被夕阳点燃了,也把原野点燃了,天地间红得一色。
但刘邦猛地将帘子扣了下来,那色泽滞留在他眼前,令他双眼刺痛。樊哙见他神色不对,不禁出声:“陛下!怎么了?”
刘邦遮住眼睛,嘴角挂起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事,车里昏暗,一时间见不得太亮的。”
是他再也见不得那样耀眼的红了。
     

沛县早就不再是当年的沛县,而今已是开阔繁华的壮丽城池。刘邦的车驾昨夜里入了城,他径自去睡了一觉,一夜无梦,清早起来才觉得好了些,心中甚至涌起了归乡的欢喜。
他便衣携剑带了个护卫便出门去,慢悠悠地在城中闲逛。当年他刘季这些长长短短的街巷间瞎跑,呼朋引伴地喝酒,从没想过能和皇帝这个词擦上半分的关系。他那时还老是打着坏主意想捉弄捉弄老实的萧何,萧何从来不生气,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也从不仗着官职高过刘邦而如何如何对他嚣张,甚至还处处照顾着他。萧何是对他有恩的。
但时候变了,人事不如昨。
他看着自己的故乡,想起他不久前特意绕路去了淮阴一次。那是座水边的小城,弯弯曲曲的河流绕在屋舍之间。大船进不去,他只能乘着小船慢慢摇晃在水上,浣衣的女人在水岸抬起头来惊奇地望着他,燕子在屋檐下筑了巢叽叽喳喳地叫。那样宁静平和的水乡想来也确实该是韩信那种人的故乡……他们间是什么相似呢?刘邦想了好久。大概是水的感觉吧。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总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暗流……他也说不清楚。
淮阴城里他还听见老人给小孩儿们讲故事,说当年啊大名鼎鼎的淮阴侯还只有十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在那边那座桥上被一群混混围上。为首的那个看不惯侯王佩剑的样子,逼迫侯王要么拔剑杀了他,要么就从他胯下钻过去……刘邦听得直笑,他的韩将军可真是从小倔到大的脾气。他都想得出来韩信那副不动声色连看都不看人一眼的模样,可真是无声的蔑视。胯下之辱又怎么样?他韩信是那类就算跪下,也像是在冷眼俯瞰着旁人的家伙。
于是刘邦端了碗茶坐在旁边跟着听,还有什么一个老太婆的事情,说韩信小时候是孤儿,又穷困,为了不饿死只好去岸边钓鱼,遇见了一个浣衣的老妪。老妪看他可怜便施舍他食物,韩信称当以千金为报,老妪竟觉得韩信是在羞辱她。刘邦越听越他那时候真可怜,不禁有些动容。老人又说,不过齐王归乡那年,确实是以千金为报了,那漂母的祠堂可是金碧辉煌,就在那边。
刘邦于是啧啧称道了声,听老人继续讲什么淮阴侯拜将时候的事儿呀,说那拜将坛上风云大作是苍天也为之变色,讲淮阴侯带兵东征北伐,背水一战绝处逢生,还讲到什么最后淮阴侯执了元戎剑和西楚霸王在垓下斗了三天三夜……白胡子老头说得眉飞色舞,刘邦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被老头瞥了一眼。
那再然后呢?孩子问。
再然后就是汉王称帝,江山改朝了。老头说。
那淮阴侯为什么不在这里呢?孩子又问。
老头喝了口茶,顿了片刻。
他死啦。老头悠悠地说。
话到那时刘邦把茶杯一搁,起身走了。茶杯里有他扔的个玉扳指,算是听故事的打赏,不知道那老头见着没有。没见着就算了,没那个富贵命。
他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究竟乱七八糟在想些什么,走了一会儿便开始觉得累了。换作以前啊在这条路上上房揭瓦都不成问题,到如今就这么几步就喘息起来。他的呼吸稍一用力胸口便火烧火燎地痛,数月前平反时的旧伤又开始作祟。那箭矢扎进他的胸前,贴在项羽当年留下的那道伤疤旁边,像是要和霸王并驾齐驱。只是这次他不再能强撑着讥讽那人的准头。这一箭几乎要了他的命,皇帝当真是老了。
他回去时陈平已经急得在院里团团转,刘邦四处乱跑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但如今刘邦身上有伤,英布残党还未清剿干净,陈平真是怕极了他的陛下出个差错。他人手能派的都派了最后只能坐着干等,攥着茶杯一口也喝不下去,正恼着忽地见着一个人慢吞吞从自己眼前晃过。
陈平正想发作,教训教训一下这谁敢擅闯进内院的。但抬头一看,恰好对上刘邦冷淡的眼神。
陈平一下子跌坐回去,大气也不敢出地目送皇帝走过。
    

沛县大宴那天,刘邦当真是喝多了。当年的父老乡亲们第一次上了皇室的宴席,几百张嘴连连不断能把刘邦头上夸出花来。当年的刘老三而今改名换姓做了帝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刘邦喝啊喝,他那么好的酒量都没撑住,最后晕乎乎地趴倒在桌上。美人儿在身侧推推他,皇帝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见天看见云,苍穹扣在他头顶上不知道有没有神明在看他。刘邦鄙夷地冲天一扯嘴角,看他娘看,没见过喝多了的……的吗?
他的目光向下挪一挪,便看见了大地。平原,河流,草木虫鱼,直绵延向视线尽头的那方。凡他目光所及皆是汉土,这广袤无边的土地是他的国度,他一手在马背上打下的大好山河!谁能不为之热血沸腾啊?百年来多少英雄为之殒命,谁能料想到最后是他刘季拍案定了青史。骤然间东风倾身袭卷过大地,挟着流云飞散,草木躬身,呼啦啦翻飞他赤色的衣袍。他半醉半醒间,竟夺了竹尺击筑长歌,任慷慨悲亢的歌声凭风直起,扶摇云中。他唱: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至激越处皇帝忽地泪下,泪水啪嗒落在弦上。弦上的豪情被浇熄了,那长风呼啸而去,他满身的热血也挡不住的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皇帝突然大笑,笑得眼泪从眼尾的皱纹间漫开。他举了杯痛饮,饮罢便击筑再歌,形神癫狂。他笑他自己明知故问,他的猛士都已被他亲手杀了,还要找谁来替他守这四方?——那他自己守便是,他的皇位他的大汉是他一个人的……他一个人的!一个人。
可他毫不后悔。纵然再回头千百次,结局也只能如此。
因为这便是他的天命。
     
     

刘邦回长安后数月,萧何被贬入狱。
英布死后再无叛乱滋生,诸侯自危,噤若寒蝉。皇帝轻刑缓税,百姓休养生息,天下太平。
又半月,萧何被释。年逾花甲的丞相满身污秽,衣衫褴褛地跪地向皇帝谢恩,他战战兢兢都不敢抬头去看一眼皇帝的神情。他几乎忘了面前这个人的名字了,是刘邦——或是刘季?无论如何他都只能呼他皇帝,像在阿谀一个新到任的长官。但萧何来不及想这么多了,他已老了,只想安平地活到死,不再妄图其他。
刘邦在台阶上垂头看着他,眸子冷而深。良久,他俯身去扶萧何起来,一声叹息。
萧何颤颤地抬头,目光与他相接不过瞬间便害怕地闪开。刘邦愣了愣,替他拍了拍衣上的灰尘,温声说:“丞相快回府去吧,不必再多礼了。”
他们已经相识几十年了,萧何看他的神情却不过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刘邦忽地感到一瞬间的迷惘,他搀着萧何走下殿去。
丞相僵硬地走着,到底后又磕头谢恩。刘邦终于笼手没有阻止他,只是用皇帝的语气平淡地道了声:“没事了。”
萧何没有想到自己能活着走出宫门。
     

再一月,皇帝旧伤复发,大病一场。
刘邦倚着床榻,执着一面铜镜左左右右地看自己的脸。他看上去憔悴而苍老了,连眼眸都浑浊无光,他厌恶这样的自己。胸口的箭伤一时不息地痛,痛得他整夜辗转反侧,夹杂在他的梦里,像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坍塌。他打发掉了宫里请来的那些七七八八的大夫们,连药也不再愿喝,整日戾戾地望着窗口发呆。
他自知命数将尽,不愿再徒劳挣扎。
那年在骊山他望着始皇帝的车驾道出一句“大丈夫当如此”,想来如今也是如此。唯一的不同只是嬴政死于巡游的车驾中,他死在屋宇下而已。都是孤家寡人。当年嬴政死时还做着自己的大秦千秋万代的梦,他反倒只是想,都随他吧。以后的事情谁也不会知道,但至少他刘邦已经坦然走完了一生。
他等待死亡,可死亡来得太缓慢。于是刘邦嫌宫里乏味,非要出去走走。那并不是走走了,只是坐在马车里靠着一扇窗窥视外面的繁华世界。夏侯婴驾着马,刘邦还像是汉王时那样坐在车里。
正是长安的春天,老木抽条,生机勃发,刘邦却只想起在麒麟阁上看的满城深浅的金黄,原来他更喜欢长安的秋天。忽然间,皇帝听见一句歌声,像落叶一样从一条小巷的尽头远远地飘来。那是个稚气的童声,咬着字句在唱:“大风起兮云飞扬——”
皇帝的指尖骤然刺入了掌心,痛得他神思清明。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孩子拍着手高歌,笑声蹦蹦跳跳地落在路上。
“安得猛士兮……兮……”
歌声顿住了,那孩子忘记了最后一句歌词。
守四方。刘邦在心里唱。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于是那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只身走在长安的深秋里。朱色的宫墙映着金黄的落叶,是人间的绝景。他走了好远,走得好累,终于登上了那座白玉的高台。高台上有一个人负手站着,像一直在等他。
刘邦于是走过去,不声不响,站到他身旁。
高台上看得见长安还看得见他的国土,极北的雪与极南的春雨都在一眼之间。
“这是哪儿啊?”刘邦不明所以地问他。
那人便徐徐回过头来,刘邦才看清了他的面容,和数十年前在拜将坛上所见的那张脸无异,丰神俊逸,眉目飞扬。那时他是汉的大将军,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多少锦绣辞章都道不出他二十四岁那年的意气风发,只有记忆可以。
刘邦想自己该是眼花了,他揉了揉眼,那人却冲他笑一笑,道:“陛下,好久不见。”
刘邦呆了好久,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从眼眶里淌下来了。直到苦涩的味道在唇边浸开时刘邦才发觉自己哭了,举起袖子一阵抹,可眼眶还是红的。
他哽咽了良久,喉咙里干涩的说不出半个字来。他要说什么呢?再不快些梦就要醒了啊。刘邦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把一个笑容妥帖地安放到脸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是……是啊,”他说,“好久不见。”
   
    
    
   

汉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高祖崩于长乐宫,葬长陵。大赦天下。
时长安春晚,长陵蓊翠。

—终—

     
    
后记:
  我在写啥……躺尸。
  邦哥真的、太难、把握了。我尽力了诸君。
  感谢鱼 @楚歌鱼 和我瞎唠嗑提供的灵感。

评论(11)
热度(268)
  1. 共9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贺闲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