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闲川

·樵夫云x仙君亮

·前文

·深夜诈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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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将军找我有事么？”他淡淡地问。

赵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那日桃花树下遇见的那个神仙竟突然间出现在了眼前。他手里的斗笠落下去，摔在地上，孤零零转了一圈。

“这山上的雨是来得急些……”诸葛亮扫了赵云一眼，见他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怎么就湿透了？”

“我……”赵云呆在原地，“先生……”

那人转过身来，抬手隔空一点。一团白雾嘭地在赵云身上散开，风一吹便散了。赵云低头扯着重新变得干燥的衣服，满脸诧异。

“不用谢了。”诸葛亮说着，起身便要离去。赵云急忙喊住他：“先生留步！”

“有事儿？”他在檐下站定了。

“我……我想问您，哪里能找到长生草？”

“长生草？”诸葛亮执着那把白羽扇，在手上敲打几下，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想长生不老？”

“不，只是大夫说，那草可以接骨疗伤。”

“接骨疗伤？算了吧，那大夫乱说的。那是海上的仙草，有缘人吃了能长生不老的，无缘的吃了便会断肠而死。”诸葛亮微微地笑了，“这座山里不会长那样的东西，他在骗你。”

赵云愣住了：“怎么会呢……他骗我做什么？”

“那我问你，那大夫哪里来的？给谁治病？”

“是个行走江湖的游医，正好经过我们村子的。隔壁家的小儿子前日在垄上摔断了腿，正巧遇上大夫来了，便请去看看。”

“这样啊。”诸葛亮掐着指尖，忽地一眼望向他，眼神中闪过近似怜悯的神情，“那赵将军今夜回去时，那孩子也该断气了。”

赵云神色一变：“怎么可能！”

“那大夫是个妖怪，借着采药的名头把你支开，才好吃了那孩子。”诸葛亮又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将军身上有正气，邪祟之物见了都怕你。”

“先生，人命关天，还请先生不要骗……”

“我没跟你说笑。”他脸上的笑意一收，冷冷地看向赵云，“你若是不信，回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赵云怔了片刻，忽地退了半步，陡然半跪下去。

“抱歉，是我失礼了。”他抬头紧望着诸葛亮，神色磐石不转般坚决，“但那毕竟还是个孩子，先生法力高强，求先生救救他。”

像是听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似的，摆弄着羽扇的诸葛先生低眉瞥了他一眼。

“将军起来吧。”

赵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求先生救救他。”

诸葛亮没吭声，赵云便又大声再求了一遍。

“将军别再求了。”他一把抓住漂浮的羽扇，把它从空中扯下来，“求万遍也没用，我救不了他。”

“怎么会……”赵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先生不是神仙吗？”

“神仙就是万能的吗？”诸葛亮垂手，指尖托起他的下巴，直视向他眼眸之下深处更深的地方，“将军，世间万物自有天意。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说到底都不是由得谁掌控的。人难以自决，神仙也不能万全……”

他每说一个字，便眼见着赵云眸子里的光暗下去一寸，竟忽地生出些不忍。

“还请将军看开些吧。”

他松开手，赵云便重新低下头去：“谢谢。”

诸葛亮转身朝着亭外，伸手接了滴檐上滴落的水珠：“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亭外暮霭沉沉，云雾袅袅，寂静一片。

赵云慢慢地站起来，沉默地看着他，看那滴水在他掌心里沿着纹路漫开，神仙掌中竟也有命数么？

“先生，”赵云忽地开口，“我还能再见到您么？”

诸葛亮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点笑：“你想见么？”

赵云毫无犹豫：“想。”

“为什么？”诸葛亮问。

“因为……”似乎有话到嘴边，却突然空空如也，他竟卡住了。

“因为什么？”诸葛亮饶有兴趣。

赵云说不出话，只能呆呆看着他，才发现自己痴痴找了一个月，却压根找不出要找他的理由来。

“那就回去好好想。”诸葛亮笑了一声，拂袖走出了亭檐。他的声音好像被盖进乱雨声中，转瞬流落山涧。

赵云一个眨眼，亭里亭外已是空空如也。

 

   

雨势渐小，他踏着暮色一路跑回村中。走到村口不远处，听见一阵哭声。街上晃过一两个人影，他随手拽了一个问：“这是哪家在哭？”

“哟这不是子龙吗？”那人抬了抬斗笠，“这么晚了才回来？就你隔壁李家的小儿子，前几日摔断腿了，今儿个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昏死过去……”

“那现在呢？”赵云急问。

“一昏过去就没醒得来，说是已经噎气了。”那人叹了声，“还多大点孩子，命苦啊。”

赵云没接话转身就跑，雨水扑了满脸几近睁不开眼睛。他扯下护额抹了把水，气喘吁吁冲进院子里。哭声就在隔壁，最凄惨的是个女声，还有零星的呜咽应和。赵云还听见了依稀的劝说声，一个是刘备的，还有一个听上去熟悉……是那个大夫。

他攥紧了拳头，抓过门边倚着的一把红缨枪。

 

 

几盏灯笼被雨浇得软弱垂在檐上，黯淡地照着底下的人影。

好心的刘备原本是来李家探望下这对孤儿寡母。他听说赵子龙去了山上替这孩子找药草，赵云办事向来是让人放心的，只等着药草回来救人。那大夫说，只要有了那味药，这骨头一定能接得好。

但谁知道不过是断了腿的事情，会闹出人命来。他饭后到时那孩子都还好好的，他帮着煎了一道药，看孩子气色不大好，又去请大夫来把脉。大夫说是没事儿，可半个时辰后，那小孩突然就昏死过去了。不过几炷香的功夫，竟连气也断了。

刘备千千万万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他赶紧请大夫再来看看，可大夫也说已经没救了。寡妇哭得昏天黑地，刘备只能劝着扶着，心里也不大好受。转眼天色渐晚，大夫说要走，刘备尽个人情送他到门口。

这大夫长得也端正，摇着手接连叹了几口气，只道这是天意。刘备敬了酬金，大夫不肯收，两人还在推辞，突然间刘备就看见墙头一道人影。

然后飞雪般寒光一闪，那一枪刺下仿佛卷着惊涛骇浪又在触地瞬间分崩瓦解。

血唰地溅在刘备衣上。那是赵云，一枪把他面前的人捅了个对穿。刘备吓得跌坐在地，就眼睁睁看见那个大夫猛烈地挣扎着，眼中红光暴涨，四肢以一种极诡异的弧度扭动抽搐……赵云面色冷峻，一枪挑着他甩在墙上。那枪身受不住这般力道，咔嚓断裂。

枪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只剩一条碗口粗的大蟒在墙角处蜿蜒挣扎。那蟒蛇将血淋淋的身子一扭，竟一口向刘备咬来。刘备躲闪不及，那蛇已经亮出獠牙，千钧一发之际是赵云硬生生将手臂抵进了蛇口里。

“子龙！”

赵云抽出匕首，手起刀落贯穿了蛇头。蟒蛇的身子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子龙……这……”刘备吓得口齿不清，看见赵云冷静地将那蛇从手臂上扯开，伤口顿时血如泉涌。

“这……怎么……这东西……”

“是这蛇妖吸走了孩子的精气。”赵云扯下抹额，扎在伤口往上半寸的地方。血色泛着黑紫，被雨水稀释，沿着他的手腕不住地滴落。他环顾左右，确定没有别的人再看到这一幕，然后起身一只手去拖那蛇的尸体。就在他碰到蟒蛇的瞬间，它猛烈地挣扎了一下，血红的眼睛陡然瞪大。赵云还来不及放手，忽地一朵桃花从他袖上飘落，轻飘飘落在蛇头上。

只见光华一闪，蛇瘫软在地，再没了反应。

赵云愣了愣，没作声，找了个口袋将蛇塞进去，转身递给刘备。

刘备才从地上爬起来，被他吓得往后一躲。

“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东西扔进河里？”赵云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伤，“已经死了，不会再出事了。”

刘备犹犹豫豫地，还是咬牙接了过来，又担忧地看了赵云一眼：“你赶紧回去，这蛇怕是有毒。”

“好。”赵云点头，“还有，这事儿别告诉其他人。”

刘备对着那口袋叹口气：“我知道……又多亏子龙了。村里怎么会进了这种东西……”

“多加小心。”赵云向他拜了一拜，拾起两截断枪，匆匆离开了。

 

 

夜半时雨停了，隔壁家中的哭声也再不闻，赵云借着烛光处理完伤口，收拾着染血的衣衫。他能做的只是止住血而已，蛇毒入了骨，不可能剔得掉了。

那两截断枪被他放在桌上，枪尖还凝着血。那是他往日里闲不住，在院里比划比划枪法用的。他将枪身拼回去，松手又断开。

烛影惶惶，说不出的滋味。

他想起自己以前那柄盘龙的银枪，而今大概在柴房里积了几层灰，日夜和鼠虫为伍。他又起身将手里的断枪搁到墙角去。是他总对不起自己的枪。

伤口隐隐作痛，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朵莫名出现的桃花。是被诸葛先生帮了吗？桃花……他床边就挂着那个香囊，上头绣了两朵桃花。光是想着，就觉得仿佛能嗅到花香。

那夜里的风雪中他看到的不似人间的景象，一闭眼就出现在眼前。还有诸葛先生问他的那句“为什么”，赵云想了好久还是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他思绪飘远，疼痛便淡去了。窗外遥遥传来一声鸡鸣，他渐渐昏沉地落进梦里。

 

 

“子龙……子龙……你听得见吗……”

迷糊中传来呼声，他睁了睁眼。日光如同针刺，他眼前的景象模糊一片，一张人脸晃过去，他勉强认出那是刘备。

“别睡……”

声音时远时近，飘飘渺渺。

“一会儿就到镇上……”

“貂姑娘……大夫……”

他拼了命地想要听清楚那些声音，却无法控制意识的沉沦。眼睑上像压了千斤铁，只一刹松懈又将他幽闭于黑暗之中。

 

 

朔风萧萧，一声马嘶惊醒了他。

极北的荒原上长满寸长的灰绿野草，如同乱箭针刺于土地。天幕四垂，厚实的云层遮蔽阳光，石墙般灰白。他骑马奔驰在那样寥阔荒凉的原野上，银枪在手，长风迎面，又于枪尖被切分两流。

他的身前是凶兽的洪流，身后是千军万马呼啸。狂风咆哮着撕碎战旗，马蹄是锤轰隆隆轰隆隆擂动大地的鼓。他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而后抬手，扬起了枪。

如同一道流星斩落。

极北的风冷如刀，血如沸水烫。他在遍野喊杀声中纵横飞驰，枪过处是满目梨花光，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忽然间云起云落云卷云舒，风拨起了繁弦急管将生生死死在他眼前走马般上演。他提枪勒马一回头，看见天穹苍苍，四野茫茫，他孑然一身，空无所有。

何等悲凉。

 

 

“将军功高盖主，这朝野上再容不得你了。您若想自保，便解甲归田去吧。”

“您若是放不下，就当这数年来戎马倥偬是一场大梦。空手入梦里来，空手出梦外去。无亏无欠。”

   

 

“赵将军，该醒了。”

他睁眼的刹那，一朵桃花不偏不倚，落在他鼻尖。

回头看一看，诸葛亮执着那把白羽扇，似笑非笑，就立在他床边。

“你不自量力去杀那蛇妖，是算定了我会救你？”

赵云一愣：“……救？”

诸葛亮拎着他的手腕，让他看他腕上的伤口。原本被毒牙咬过的印记而今已经只剩下两个淡淡的红点，因为染了毒而青紫的肤色也已恢复了正常。赵云还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先生救了我？”

“中了蛇毒还敢若无其事睡觉，赵将军定力可真好。”诸葛亮冷笑道。

赵云这才从床上坐起来，又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手腕端详一番，伤的确是好了。他赶紧握住诸葛亮的手，眸子里闪着极诚恳的光：“谢谢先生！”

谁知刚握着了一下，那人就一阵风似的把手抽走了。诸葛亮甚至还退了两步，不冷不热地说了声“不必”。

赵云正想再开口，门却响了。进来的是满脸愁容的刘备，可当刘备一抬头看见了他，惊讶得瞪大了眼。

“子……子龙！你醒了！”

赵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只能干瘪地应了声：“是。”转过目光，诸葛先生早已不见了。

他呆了呆，也不知道自己在床上是躺了多久，衣服是被谁脱的，总之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赤裸着上半身，虽然都是男人但是这副模样面对一个神仙，怎么想都不太妥当。赵云心里懊恼着，听刘备嘘寒问暖了半晌也没怎么听进去。到最后是张飞进来把刘备拖了出去。

“大哥，你让子龙再休息休息。”

  

 

赵云醒了大半天才知道，自己是被送到镇上来看大夫了。他伤势好得出人意料的快，那个当初嘱咐刘备置办棺材的大夫也给吓着了，都说是他命里有神仙护着，不该死。

关二爷大马金刀地从镖局赶过来瞅了他两回，说子龙最近怎么老是不顺，不如去镇里哪条哪条巷口找那个庞先生算一卦，准得很。

赵云推辞说不必了，但刘备觉得有理，再加上心里还怀着点愧意，毕竟赵云是替他挡了这一下。于是刘备拖着他就往那破庙下的小巷子里去了。

庞先生似乎真有点来头，只看了他一眼就立马起身，恭恭敬敬地冲他作了一揖，笑道：“原来是将军。”

语气像个故人。

但赵云并不认识他，或者说从未见过。刘备站一旁听着，摸不着头脑：“将军？他说你啊？”

“我从四十里外的蜀村来的，并不是什么将军……您认错人了吧？”赵云说。

庞先生装作一愣，歉意地笑了笑：“……啊，是是是，不好意思。我看错了。”

刘备皱了眉头：“这都看错了，算得还准不准啊？子龙要不我们换……”

“不麻烦了，就这个吧。”赵云拉住他。

于是庞先生掏出了各式的算命工具，从看生辰八字到烧王八壳，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他道一声“请”，让赵云挑选。

赵云也摸不着头脑，随便点了一个。掷铜钱的。

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扔，价值二十两的一次算命就结束了。刘备看傻了眼，那庞先生瞅了瞅铜钱，掏出张小笺，大笔一挥，然后仔仔细细叠好用红绳捆上，交到赵云手里。

“这小笺你一定得回家了再拆开，能解你一惑，为你指一条明路。”庞先生如此嘱托道，“切记。”

赵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还是点头道：“好。”

 

 

赵云心里原本是没什么疑惑的，但是拿着这笺之后，突然就满怀了疑惑。

回了蜀村，他被村里老小夹道相迎，大家又是送鸡蛋又是送番茄萝卜的，搞得赵云很不知所措。才知道原来是刘备把他从蛇口中英勇救人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向乡亲们讲了数遍——妖怪的前因后果当然是略去了。于是赵子龙原本就优良的村中好青年形象再度被拔高了一档。

但赵云急着要回家，要看看那笺里到底写了什么。

等他终于进了家门，还没进屋，就站在院子里头把那笺掏出来一看，只见上头画了幅画：一片平地上散落着三两块石头，长了几根野草两棵老柏树。景色当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他挪了挪指头，发现右下角还写了行小字：

将军命犯桃花。

赵云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一连两三天，赵云脑子里头都是空荡荡的，唯独那六个字搁在那片空荡荡之中，绕不开又躲不掉。

刘备也好奇这事情，跑来问他那算命先生写了什么。赵云也就老老实实地给他说了。

“命犯桃花？”刘备一下子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算的，谁不知道子龙受姑娘喜欢啊？”

“或许……或许还有什么别的深意吧。”赵云摩挲着那张小笺，脸上发烫，没敢抬头。

 

 

赵云又跟以往一样，一大早就背个竹篓上山去了。

他对着那小笺揣摩了几天，早就看出了那地方画的是哪儿。就是那个他丢了玉佩的山顶上，也是他第一次遇见诸葛先生的地方。

自开春以来他还没有去过那里。上一次去那还是为了找诸葛先生，但山顶上就跟画里一样，只有几块破石头两棵树，他也就走了，从此再没去过。此番不知道这画是什么意思，赵云一边思索一边攀着那石壁，身姿矫健，三两下便上了去。

平地上的景象，只不过比画中多了几分绿意。

赵云大失所望，转了几圈，忽地注意到地上的石头，位置比当初有了些变化。不仅是位置有了些变化，连数量也变多了。新生的绒绒绿草簇拥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头，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都是。

这可就奇怪了。

赵云蹲下来对着一块大石头左右观察，很普通的石头，阴凉处甚至还长了些青苔。他伸出手戳了戳，硬的。他还是不解，又站起身，对着那石头踢了一脚。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赵云忍着疼，没来得及转过头去。

诸葛亮背着手，慢悠悠绕到赵云身前来。他手里羽扇一摇，好整以暇地打量赵云一通：“你来得正好，我刚巧缺个苦力。”

“先生您也在这儿……”赵云一抬头，恰好对上那双桃花潋滟的眸子，不禁怔住了，“……您说什么？”

“我说，我缺个帮手。”诸葛亮道，“你帮我搬搬这些石头，好不好？”

赵云呆呆地点着头：“……好。”

   

    

  

 

—未完—

  

  

  

叨叨：

  又逐渐写长系列。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