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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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亮】寻仙(上)

·樵夫云x仙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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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

说是世外桃源,但在这里却见不着一朵桃花,唯独离江半里的高岸上有个村子,鸡鸣狗吠相闻,黄发垂髫相乐,倒很是清闲。

村口立着块大石头,石头上歪歪扭扭刻了俩字:蜀村。

赵云背着柴篓从石头边走过时,总要撒把细米在那石头上头。麻雀乌鸦画眉鸟之类的小家伙们时常聚在那石头上叽喳,又时常躲在不远的树荫里等着他那把细米。赵云一走远,它们就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啄食,尖尖的鸟嘴把石头啄得嗒嗒作响。

 

赵云,表字子龙,蜀村最可靠的劳动力,是一村老小赞不绝口的好青年,是村里二八华年的姑娘们梦里梦外的理想情人。

但二十四岁的赵子龙,至今仍然没有娶媳妇。

村长刘玄德为了这事儿已经上门苦劝过几回,甚至还有次提了半只鸡去,两个人在院里榕树下捧着鸡汤促膝长谈。刘备原本是打算撮合撮合他和镇上大户人家的貂蝉姑娘,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聊哪儿去了,鸡汤也换了酒。以至于孙大小姐踹开院门时就见着赵云扶着喝得烂醉的刘备正准备进屋……第二天听说村长被抓回家之后跪在搓衣板上还吐了一宿。

赵云当时是这么和他说的:娶媳妇是大事,不能就这么草率地决定。要过一辈子的人,是不差这么几天遇到的。

不知道是被谁扒墙角听到了传出去,连隔壁魏村吴村的姑娘们都时不时跑来看看这赵子龙了。

赵云无可奈何,只能每天早早地就起来,背起竹篓就去山中砍柴。

 

蜀村这里山环水绕,一年到头,四季如春。人人都说是片福地。这年冬天天气倒是格外的寒冷,竟下了场大雪。赵云清晨起来开了窗户,一阵寒风扑面,才发现外头已是白雪皑皑的一片。

他一人占着这院子,东西里外三间屋,的确是有些冷清。赵云提了扫帚扫开庭中的积雪,又开了门出去,竹帚拖拖拉拉地扫着门外的石板街。张三哥驾着辆驴车从街那头摇摇晃晃地过来,车轮子几次陷进雪里。听见他的骂咧声,赵云赶紧跑去帮忙推车扫雪。

“谢谢子龙!”张飞粗声粗气地大笑着,用力拍拍赵云的肩。

“应该的。”赵云倚着车头喘了口气,也笑着摆摆手。

“你今儿个怎么没挂你那宝贝?”张飞往他腰上瞟了一眼。

“啊?”赵云被他说得一愣,低头一看,往日里常带的那块佩玉的确是不在,“呃……早上起得急了,忘佩上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还是三哥细心。”

“赶紧回去找找吧,可别给丢了。”张飞好心地提醒道。

“哎。”赵云应了一声。张三哥挥起鞭子,毛驴哞哞叫着,拉动了车轮。

 

张飞走后赵云赶紧回了屋里,上上下下一通好找却没个结果。他早上起来确实是没记得挂那佩玉,不知怎么的竟就不见了。

赵云蹙着眉坐在床边,仔仔细细地回想起来。

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块玉,似乎已经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了。昨日上山砍柴,日暮下山时突然下起大雪,他顶着风雪到家时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也没来得及在意佩玉还在不在腰上。赵云有些着急了,立马就跑去刘备家询问佩玉的事情,但刘备说没听见有谁捡了玉的消息。蜀村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更何况大家都是邻里上下的,肯定也不会有人偷了藏了去,多半是给丢山林子里了。

赵云觉得他说得有理,回屋背了竹篓,篓里装着防身的柴刀,便要往山中去。雪虽然比昨夜小了些,但林中积雪路滑,近来又有野狼出没,很不安全。刘备劝了阵子,还是拦不住他。

“您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赵云在村口向他拜了一拜,转身离去。

 

他在半途折了根粗枝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曲折的山路上。半山有个茅草亭子,他停下来喘口气,取下斗笠,拂去笠檐上厚厚的积雪。

他仔细一想,想起昨日在山顶上不小心踢到块石头,摔了一跤,指不定佩玉就是丢在了那里。于是他重新戴上斗笠,收拾行装急急往山顶赶去。

越往上路途越是崎岖,他几次踩到结了霜的石头,在雪地里扑了好几个跟头,却冻得僵了也不觉得痛。到最后要爬上一处三丈高的陡崖,往日里轻松一个翻身就上去的地方,而今却成了道天堑。赵云倒也不泄气,先把竹篓扔了上去。

他往手心里哈口热气搓一搓,十指通红,已经不太灵活。赤手触上岩壁,冻得好像指尖都要和石头粘在一起。他赶紧往上爬,顾不得姿势美观不美观总之先上去了才是硬道理。

在踩滑了数次之后,他总算是狼狈地抵达了山顶。他从崖边挣扎上去,半个身子淹进积雪中,大口喘息着白雾。

昨夜的雪,竟下得这样的大。他来蜀地三年,别说这样的大雪了,就连片雪花也没见着过。真是奇怪得很。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右手下似乎摁着了个什么东西。

赵云将手挪一挪,万分诧异地发现那竟是朵花!花瓣完好地层叠环绕,花色鲜活,他凑上去嗅一嗅,甚至还有淡淡的寒香。

这寒冬腊月,是哪里来的一朵花?

他在抬起头的瞬间,蓦然错愕。

 

这简直就是一场大梦。

就好像是谁从那西边的天上硬生生裁下一片云霞,往此刻这冰天雪地中铺于他眼前。美人蘸胭脂也画不上这万分之一的颜色,织女也绣不出那样摄魂勾魄的华光——那是一棵桃花树,遮天蔽日开了满树桃花。那花开得是如此的艳烈,像要将风雪都点燃了再将云天烧破。

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风雪吹着花色,落花簌簌,抛坠下天火。他看着那花,着了魔般拖拽着步伐一步步朝它挪去。他走着,桃花落着,他们越来越近了,还剩几步就足以够到……他抛了拐杖满怀着痴心地伸出一只手,想碰一碰那树。

谁知脚下一痛,踢上了块石头,赵云一个踉跄就扑倒进雪地里。

“平路走着还能摔,还做什么将军?”

不知哪儿来的一个声音,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耳边,好像近在咫尺又好像缥缈不可寻。

“谁!”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飞快从雪中挣起。他跪在那儿往四周环顾一圈,除了白雪桃花外空空如也。

赵云愣了一阵,真当是自己摔出了幻觉。他很快注意到这块石头,和昨天自己踢到的那块一模一样,若佩玉真是丢了,肯定就在这附近。

赵云赶紧俯身在雪地里摸索起来。以这石头为中心,他把方圆七尺的积雪都翻了个面,但全然不见佩玉的影子。

“你在找这个?”那声音突然又响起了。

这一次,赵云听清了来源,猛地抬头望去。

那桃树枝上坐着个男人,说是男人是因为赵云主要是通过头发长短来辨认男女。那人穿了身仙飘飘的白衣坐在桃花锦簇中,玉琢雪砌似的,眸子一垂,将他看着。

“这是你的?”那人抬起手来,指尖勾着条红绳,红绳系着玉。

但赵云眼里已经看不到那玉了。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拥着那样艳的桃花坐在那儿,却没染上一丝花的媚意。人间烟火够不着他,肉体凡胎就看这么一眼,都只怕已是三生的缘分。

可那人将眉头一皱,晃了晃手里勾着的佩玉,颇有些不悦地开口道:“我在问你。”

这一声才把底下那人的三魂七魄给唤回来了。

“啊……我……这……是、是我的。”赵云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似的无措。

“你的?”那人眉梢一挑,将赵云打量了几遍,“你偷的?”

赵云一愣:“不是偷的,是我的。”

“这玉质地不错,几把木柴怕还是换不起。”

“不是……这是我以前的东西。”赵云辩解着。

男人笑起来:“以前的?你倒是说说,在以前是怎么来的?”他说着,用指腹细细摩挲起那玉,若不是指尖上一点桃花色,几乎辨不出两者。上好的羊脂玉,迎光半通透,玉面上刻着个篆书的“義”字。

赵云半晌没作声。他垂下头,笑眯眯地道:“怎么不说话了?”

赵云的语调低了一低:“这是以前朝堂上赐的。”

“说对了。还你吧。”那人叹口气,纷落的桃花渐渐向他聚拢,翩翩跹跹蝴蝶般将他从那枝头簇下。赵云呆然看着那神仙似的人在半空中一片花色间起身,轻巧跃落,赤脚踩在雪地里。他正要迈步走过去,但赵云一个抢先就晃到他面前来。

男人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没有……我不是抢东西……”赵云比他更慌忙地摆着手,“你不用下来的,雪里这么冷……”

“你当我是什么了?”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拿着吧。再丢了就不还了。”他牵着红绳,把摇摇摆摆的玉佩送到赵云眼前。

风把他的袖口一吹,桃花香扑面而来。

赵云接了玉佩,低着头不敢去看他,但花香挥不去躲不掉地往鼻子里钻。

“玉佩说自己的主人是个大将军,倒没料到将军雅兴这么好。”男人唇角一弯,“这雪里桃花比不得寒梅,见笑了。”

“……玉佩说?”赵云愣着。

“是啊。它还给我讲了讲赵将军当年的故事——万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是吧?还说它是你二十岁那年北逐了凶兽,战功赫赫,人间的皇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赐给……”

“你不是人?”赵云攥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

这话怎么听着都有些怪,男人没同他计较,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花香陡然浓了几分,赵云愕然间那人竟已贴至他耳边,手里白玉扇掩了唇,一口暖气呼在他鬓角:

“诸葛亮。”他顿了顿,“打扰了。”

呼嚎的风雪声里,那几个字却极为清晰地敲打在人心头。赵云还来不及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忽然间天旋地转,霞色雪色在他眼前搅作一团,而后呼啦一声,归于黑暗。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不要命……要不是赶着今个儿二哥和我回来,怕是尸首都凉了。”

“算了算了,救回来就是了。”

“三弟你快来摸摸,他暖和点没有?”

“暖和了暖和了。先前冻得根冰棍似的。”

“那怎么还不醒?昨儿早上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现在就……唉。”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他皱着眉头,慢慢睁了眼。门边一左一右杵着两条高大汉子,像俩门神,看得赵云一怔。

床边还坐着个刘备,见他醒了,赶紧招呼着丫鬟端姜汤来。刘备见了他,热切得眼里要下泪似的,抓住他的手道:“子龙你可算是醒了……”

“我……”

“昨天让你别冒雪上山你不听,到晌午了我见你还没下山,正好你二爷跟翼德从镇上回来,就让他们去找你。说是在山顶上找到了你,冻得晕了过去,还差点被狼叼了。”

“不是,我……”

正说着,二爷两步靠拢来,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两把:“年轻人,钱财都是身外物,行走江湖还是性命最重要。听到没?”

赵云心里迷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只好认道:“是。这次多谢二爷了。”

刘备还絮絮叨叨地在嘱咐些什么,赵云捧着姜汤,边听边喝。时不时点个头,心思倒已经飞远了。

张飞已经出去了,眼见着关二爷也要跟出去,赵云赶紧喊住他:“二爷,你有没有看见那山顶上有棵开了花的桃树?”

关羽回头莫名其妙瞅了他一眼:“冻傻了?这寒冬腊月的,哪儿来的桃花?你还是好生养着吧。”

 

赵子龙攥着那玉仔仔细细琢磨了一整天,怎么也想不懂了。难不成是他在那山顶上撞了鬼?可哪有鬼生成那副模样的,必定是个神仙了。

想到这儿,赵云不禁诧异:原来花神也是男人。

“子龙哥哥?”

“……啊?”赵云一惊,抬头只见是一匹高头大马,毛色白得发亮,马背上斜坐着个漂亮姑娘,脆生生地喊着他名字。

“原来是貂姑娘来了。”赵云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刚才走神了。”

他手里还握着扫帚,门前的雪堆乱作一团。

“子龙哥哥在想什么呢?我喊了你好几声了。”貂蝉轻巧地下马,牵着缰绳走到他面前,亭亭地站定了。她身上的胭脂香淡淡地飘过来,赵云稍稍退了退,仍是温和地说:“我在想,花神究竟是男是女。”

“当然是女的啦,哪里有男人当花神的道理。”貂蝉掩着唇笑起来,“子龙哥哥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怪不得听二爷说你最近神神叨叨的。”

赵云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跟着她笑:“这样啊……你是跟着家里人来的吗?”

“是啊。”被问及自己的事情,貂蝉笑得更开心了,“他们说来找二爷,我就跟着来了。那个……”她神色渐渐有些踌躇,“嗯……这几日下雪,我在家里没有事情做,就跟着姨娘学绣花……”

赵云觉得她脸色有些奇怪,关切地问:“学得怎么样了?”

姑娘在他面前垂着头磨蹭了半天没说话,赵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地站着不动。貂蝉像费了多大力气才下定决心,将手心里一直捂着的香囊递了出来。

“绣得不太好,但是……但是还是想送给你……”

“没关系。”赵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已经很好看了。”他很真诚地笑着。

赵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诚恳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貂蝉姑娘捂着脸,还是躲他似的上马跑走了。他独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几日天气回暖,积雪融化,石板街上都湿漉漉的一片银光。然后他仔细看了看那香囊,神情突然变了。

香囊上绣了两朵桃花。

 

不等山中积雪化尽,赵云已经背起竹篓往山上去了。他说是去砍柴,但大家都奇怪,雪化成水一浇,什么木头都得湿透,赵云还跑去砍什么柴?

“多好一个小伙子……自打那天从山里回来,就给……就给冻傻了。”

村口的老婆婆用因为没了牙而含糊不清的声音,向每一个路过的人解释。

但赵云自己知道自己没傻,他上山是为了去找那棵桃花树——还有树上那个神仙。山顶上没有,山脚下没有,这座山没有那座山也没有,他把蜀村周遭所有的山林全跑了个遍,可什么都没有。

已是半月,冬将尽了。

 

赵云站在村口的大石头边,老婆婆坐在树荫下眯着眼,含糊地对他说:“哎……你是不知道我们村那个赵子龙……多好一个小伙子……”

“婆婆,”赵云在她面前蹲下来,用手指着自己,“我就是赵子龙。”

“自打那天从山里……”

“婆婆?”赵云提高了点声音。

“就给……就给冻傻了!哎哎……小伙子,你可千万别学他……”

赵云无奈,重新背起竹篓准备上路。

前几天隔壁李家的小儿子跑出去胡闹,在田垄上摔断了腿,还是赵云把他给背回来的。李家男人死得早,就一个寡妇,哭哭啼啼了一阵天。大夫说治是能治,只是手头缺一味药。

赵云义不容辞,自请去山上寻这味药。说是叫什么长生草,大多长在古树底下。能长古树的地方自然是天地灵气汇集之地,很是难找。他想,无论找不找得着,总得试试。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件搁不下的事情。

他自知是个没什么福气的人,那天那一面或许已经将他这几世里积攒的缘分都用尽了。但世上的事情,缘分只是个开始,后头的路还那么长,终究是靠这凡胎肉体一步步往下走。他不甘心。

他在山里晃了一日,快下山时忽起了一阵凉风,阴云遮顶,转眼就下起淅沥沥的小雨。天雨路滑,树林阴翳,他踏着枯枝落叶飞奔跳跃,终于找回了来时的石板道。这条小道是他往日里常走的地方,那次雪中上山也是走的这里。他按低了笠檐,埋头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势几个回旋,那座茅草亭隐隐约约露出了个亭盖。赵云加快了步伐,想到亭里去歇一歇。晚风卷着山雨,来得是这样的急。等他躲进那亭子里时,已经淋得透湿,取下斗笠,发梢上也都沾着水,颇为狼狈。

雨滴敲着茅顶,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冬来落尽了叶子的树木,光裸着躯干淋在雨中,雾霭渐渐落下,枯枝的轮廓随之模糊不清。而极远处传来一声辨不出的鸟鸣,尖锐地划破雨幕,又很快被雨声掩去。

淅沥的雨声并未断绝,可一时间,这山中却幽寂得仿佛万物屏息。

然后,一滴雨珠从檐边缓缓滑落、下坠——轰然碎裂。

他猛地抬起头来。

 

白雾绕过亭柱,清清淡淡,那个人就坐在他对面,侧身在看雨。那身白衣像是云罗绣了烟霞,飘在凡尘之外。

“赵将军,”那双眼眸徐徐回转而来,“找我有事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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