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

关于

【邦信】封刀


·白龙设定。
·部分史向。
·名字瞎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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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的第一个皇帝躺在椒兰缭绕的华榻上,知道自己将死了。
他举起手,看着褶皱如树皮般皮肤裹在五根骨头上,那曾经是一只提过刀把过箭握着万人生死的手。他曾经以为自己凭着这只手已经牢牢抓住了命运,驯服它驱驰它,但如今看来那都是虚无的。是天命定下他的一生,还是他自己定下的,谁也说不清楚。
皇帝睁着眼,呆呆地看了看窗外的春光,又看了看这只手。
他突然又扭过头去,眼睛睁得更大,几乎可以看见他瞳孔的颤抖。那窗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倚着窗棂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向皇帝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身细鳞银甲,在阳光下遍身的光华流转,束着的一头银白的长发,垂了几缕从一侧额前搭下来,堪堪遮住他嘴角一点笑。穷尽天上地下都再找不出那样入眼的一个人了。
他单膝跪下,护甲与地面相触发出干脆短促的一声铮响。那是只有在军营里才能听见的声响,含着铁一样坚硬的肃然气,刘邦爱极了那样的声音。
“陛下,”银甲的将军垂着头开口,“好久不见。”
皇帝的手在虚空中猛然握紧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头发胡乱披散着,狼狈得不像个皇帝,还偏偏一双眼里忽地亮起痴痴然的光。
当那只像被揉皱过的手触上自己的脸颊的时候,韩信皱了皱眉,却没有躲。干枯的指尖划过温暖柔软的肌肤,皇帝的手颤了颤,缓缓地倾身,问他:“你恨我吗?”
韩信想过这句话从刘邦口中说出的画面已经千百次了,可他没想到刘邦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竟直接就这样地出声。
你恨我吗?
说来太多事了。
韩信叹息,却抬手覆在那人手上,凸起的血脉磨在他的手心里。他说:“恨。”
又岂止是一个“恨”字说得尽的。
“但不后悔。”他继而道。
刘邦忽地笑了:“我也不后悔。”
他说完,那只手如释重负般滑下去。皇帝重重倒向床上,韩信错愕间都来不及扶住他一把,失声喊他的名字:“刘邦!”
“嗯。”刘邦轻轻应了声,“没死。”
韩信垂下头去跪着未动了,刘邦便躺在那里,低低地笑起来。良久。
“陛下,您醒着。”韩信说。
刘邦摇了摇头。
“陛下。”韩信终于立起身来,握住了他的手,“您醒着。”他低头轻轻咬了皇帝的指尖,牙齿划开的伤口上,缓缓地溢出一滴血。
刘邦木然地望着他。
“你来带我走吗?”刘邦的声音微微发抖,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将颤抖压平,“那也好啊。”他说。
“不。”韩信摇了摇头,“我来见你。”
“……是吗。”刘邦叹息,“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够不老?”他回头又仔仔细细看了韩信一遍,眼里泛出些许年轻时的光华来,“你那时候可真好看啊。”
韩信笑起来。
“陛下,我不知道死了之后是怎么样的。我还活着,我不会死的。”
刘邦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便看见他的额上渐渐凸生出的双角,有鳞片从颈侧一直向脸颊蔓延生长,连双手也被覆盖入鳞片下。不知从哪里起的一阵云雾迷了皇帝的眼,雾里他的将军不见了,只剩下一条白龙盘踞在云烟漫漫的大殿之中,垂下巨大的头颅极轻柔地触了触皇帝的手。
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龙用浅青的眼凝望着他,一线黑色的瞳孔里仍是那样熟悉的安静平和。
“原来将军才是真龙。”刘邦伸手抚过龙的吻,“是寡人有眼无珠。”他自嘲般笑了。
龙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后烟敛云收,他便又化回了那银甲将军的样子,立在刘邦榻前。
“要是你来生不是皇帝了,你想做什么?”韩信忽地问他。
刘邦愣了一下:“不是皇帝……”他想了好一阵,竟想不出答案来。
“做什么都好,不要种地。”刘邦只好这样说。
韩信又笑了:“要是我还能跟着你呢?”
“那就去……开一家酒馆吧。”刘邦倚在那儿,慢慢地说,“你那么聪明,就当账房吧……你做饭也挺好的,还能当厨子。”刘邦记得在荥阳的时候吃过韩将军下厨的饭菜,虽然简单但也很是可口,“顺带着……学学酿酒。要你一个就能开一家店了。”他说着说着低声咳嗽起来,像刚找回的一点精力很快地又被耗尽了。
“那你做什么?”韩信问。
“我喝酒啊……又不要钱的。”皇帝无赖地说。
韩信想了想,觉得其实还不错。最好是开在南方的小镇里,像淮阴那样的水乡,酒旗在竹丛间掩映,卖些不如的温酒,清淡消磨。他伸手替刘邦理了理额发,发现原来时间对人是这么致命的东西。他还记得作为“韩信”在人间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刘邦那时,汉王牵马打猎归来,浑身热气提着长弓倚着马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语气轻佻地问:“你会做什么?”韩信那时其实没有想到自己是会追随他的。
他俯身下去像是想要吻他,但刘邦拉住了他的手腕,扭头躲闪了。韩信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声不响地看了他许久,突如其来地告诉他:“我该走了。”
“……去哪儿!”
还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刘邦抬起头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见。
无声无息,像雾一样消失了。
刘邦凝视着手上的阳光,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他指尖的伤口上鲜血凝成一条红线,试图诏示什么。皇帝躺下,努力地安抚他胸膛里凶猛跳动着的心脏,等到他终于精疲力竭睡去之后,两个宫娥捧着金银碗姗姗进来。
“陛下,该服药了。”
帘幔飘飘,帘后的皇帝一动也不动。
“陛下?陛下?”宫娥一声声地唤。
她们终于按捺不住地上前去推一推皇帝的手,但皇帝仍没醒,胆大的一人伸手去探了探皇帝的鼻息,神情顿时扭曲了。
——药碗啪地摔在了地上,深乌的药汤溅了一地。

     
皇帝死了。
刘邦活着的时候大概没有料想到,自己还是和嬴政一般落得个尸身被扣留的下场。吕雉怕极了刘邦一死诸侯作乱,皇帝的尸体便被藏在宫里,迟迟没有出丧。
有宫娥传言,皇帝死的那天夜里,未央宫里窜出一道白光直向云霄去,都说是皇帝是天子,如今为人的时辰已到,该回天上去了。
连刘邦自己醒过来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真是天子,已经回天宫了。只是天宫左看右看都有些简陋,不如说像个石洞。唯一让他觉得有些不凡的是……他身边睡着一条龙。准确来说,是一条白龙把自己盘了几圈,恰好地把刘邦围在圈里。龙的头颅靠在他手边,青白色的鬃鬣蹭着他的手臂,鹿一样的散着微光的角亮在黑暗里。
刘邦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龙角。角上有一层浅浅的绒毛,摸上去倒还很舒服。白龙紧闭着眼没有动静,要不是它微弱的呼吸起伏,刘邦都快以为它已经死了。
刘邦推了推它,白龙没有醒。
“韩卿?”刘邦试着喊了一声。
“韩信!”没有得到回应,刘邦有点怀疑自己会不会认错龙了。
不管如何,他都不想再呆在这黑漆漆的只能靠龙角照明的地方。他试着翻过龙的身体,但龙鳞有些滑,不好下手,他只好抓住龙的背鳍借个力,一边念叨着得罪得罪一边就翻了过去,谁知一脚踩滑就滚了下去,摔在地上。
他本以为这一摔能把命都摔没了,但其实除了身上有点痛以外也没什么大问题。他惊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撩起袖子摸了摸手,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身体。
从洞穴里摸索着往外走,远处出现了稀疏的光线。他小跑着过去,掀开青萝垂下的门帘,光亮刺痛了双眼。那洞外是一处浅滩,浅滩再外是碧波荡漾的一面湖,两岸青山绿水,钟灵蕴秀。
借着水面做镜子,他在其中看见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他还在跟着张耳喝酒吃肉称兄道弟,忠肝义胆地当自己是信陵门客,倾慕着前人往事。刘邦突然想起,他少年时候最崇拜的两个人,一个是信陵君,一个是秦始皇。他最后成为了后者。
那现在这副模样,是要让他回当年去重新选一遭么?
刘邦对着水里的自己笑,意气风发还是青春时最好。他掬水洗了脸,转悠了一阵又倒回洞里去看那条龙。刘邦不知道龙到底是怎么了,像是精疲力竭地睡在那里,刘邦摸摸它的头,又摸摸那漂亮的银白色鳞甲,无意间却摸到龙背脊上的一条伤口。那是一处旧伤,像是什么东西横切在了它背脊上,留下一道无法修复的疤痕。
是什么东西才能击伤一条龙?
刘邦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又很担心这疤痕和龙的沉睡有关。如果白龙醒不来,刘邦一个人恐怕也无法从这山林里出去,更何况这龙应当是救了他。起死还生地救。能做这么傻的事情的人刘邦也就只知道那一个,于是他拍拍龙头,又喊:“韩将军?”
还是没有反应。刘邦无可奈何,只好出了洞穴四处逛逛。沿着浅滩绕上一截路他才上了岸,森林静谧葱郁,他很久都没来过这样的林子里了。好在当初避难时的经验丰富,再加上年轻力壮,他勉强找了些吃的,独自坐在岸边思考如今该何去何从,但思来想去还是毫无头绪。
还是等着白龙醒过来吧。
    

刘邦没料到自己就这么等了半个月。
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无聊得要命,再加上发现自己压根不会饿,更加连找找果子之类的都免了,只好替自己做了根鱼竿在湖边整日钓鱼打水漂,捡石子儿自己和自己下棋,扯龙的尾巴……总之什么都折腾了个遍。
好在龙终于醒了。它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刘邦坐在火堆边拿了根炭条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画,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刘邦一抬头就发现龙的眼睛亮在黑暗里像两团幽青的鬼火,吓得他手一抖,地上小人的手画得飞了出去。
龙沉沉地一声低吼,刘邦这才发觉比起上一次见到,它的眼睛显得黯淡而倦怠。他惊疑不定,却一步迈出去用手触在它身上,唤:“韩信?是你吗?”
白龙低低地叹息了。它在狭隘的洞穴里根本无法舒展开,便用低下来用吻抵着刘邦的后背将他轻轻推到一边去。忽地一阵疾风刮起,白龙腾身飞贯出洞穴。刘邦急急追出去,龙已经扎入水中,留下一声长啸尚在湖面上久久回荡。
刘邦无可奈何,又盯着这风平浪静的湖面干等。不知是等了多久之后,水里徐徐走出了个人来,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白发,额上还留着两只龙角。他朝着刘邦走过来,步伐摇摇晃晃。刘邦见他面色苍白,赶紧跑过去想扶他一把,谁知刚一扶住韩信竟然就倒在了他怀里。
刘邦正想说投怀送抱也得看个时候吧,低头却发现韩信双眼紧闭,像又昏睡过去了。
在之后的十几天日子里,韩信都处于昏睡和短暂苏醒的交替中。他的身体冷得吓人,面无血色,不仅连龙角没收回去,脖颈上和手腕上也都留着龙鳞。刘邦守着他又一次的醒过来,赶紧问他:“你究竟是怎么了?”
韩信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龙珠。”他的气息虚弱,声音都发颤。
“龙珠……龙珠怎么了?”刘邦急急地问。
韩信突然笑了一下,短暂的笑意在他眉目间花开般舒展一刹。他伸出手敲了敲刘邦的胸口,说:“在这里啊。”
话音才落,又闭上了眼,剩刘邦还愣在那里。
什么叫……在这里啊?他按着自己的胸口,这才发现那里面没有心脏的跳动。原来他当真是已经死了的,可他死了之后有一条又傻又笨的龙把龙珠放进了他的胸膛里,于是他反老复生又活着了。把龙珠给他,就好像将自己的心脏送给另一个人一样荒谬的事情,那条龙竟也做得出来。刘邦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大声喊他的名字:“韩信!韩信韩信韩信!你醒醒!这珠子我不要了……我还给你。”
韩信被他闹得慢慢地睁开眼,仰起头凑上去在他唇边印了一下,笑着只道:“我拿它换你的心啊,行不行?”
刘邦想,自己纵横天下几十年,当真是栽在这小家伙手上了。
他拉着人手腕欺身回吻过去,唇齿纠缠间断断续续地发问:“你怎么知道……我有心呢?”
“我不知道。”
韩信用那双幽幽的眼凝望着他。刘邦看见他的眼里有悲哀像雾一样弥散,便伸手去抱他。
“如果你没有,那就只能送给你了。”
刘邦低头去吻他的脖颈,沿着细碎的鳞片一路向下是寂静的胸膛。肌肤相触的时候刘邦想,他怎么这么冷啊?刘邦当年抱刀睡在军营里的时候那刀鞘也不如也样的冷,要多久才能让他回暖?是不是要就此将他揉进骨血,在自己的心脏里温过一道,才能堪堪止住。人间的情到底是怎样的东西,竟致人于此般境地……是怎样啊?
“我收下了……”黑暗里有人喃喃,“收下了。”
     

武帝三十年,淮阴城外新开了一家酒馆。
不大不小的一家酒馆,酒馆临着一条小河,夹岸竹林丛生,酒旗掩映在竹影里。
酒馆的老板是个姓刘的男人,总是笑呵呵的跟谁都谈得很来,称兄道弟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几百贯酒钱就被心甘情愿地忽悠去了。酒馆里还有一个账房,生得很是好看,却整日少言寡语的只对老板有个笑脸。光说是账房好像不太对,因为店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几乎都是他一人忙了个转,也不知道这老板是花了多少工钱才请到这样好的一个帮手。
酒馆没人的时候,刘邦就端一碗酒靠着门框慢慢地喝。风拂过竹林,沙沙沙沙的响声与酒旗翻卷的声音糅合在一起,时间从纷飞的竹叶间流走,与他们无关。
“就算没了龙珠,只要和你呆在一起,就不会那么快死掉的。”韩信是那样说的。
“不会那么快……也就是说到底是会死的吗?”刘邦问他。
“嗯。”韩信风轻云淡地应。
当年汉王斩白蛇起义,压根没发现自己那一剑砍的是蛇是龙,虽未致命,却也一剑断了白龙的筋络,于是龙飞不回天上了。山神不忍见白龙如此,为他指一条明路——化作人身去人间历一遭,辅佐那人间天子的春秋霸业,丰功伟绩换得天帝垂怜,重归天界。
临别时山神对他说,你今生有三劫,人间这趟,只是其二。
那时他想不明白第三劫究竟是会是什么,但那日他从未央宫里带着皇帝离开,在湖边吐出龙珠安放进那个死人的胸口时,他清楚了。
而这三劫从始到终都只与那一个人相关,而他偏偏甘之如饴。
聪明如他,却也想不透参不清悟不明。
“我若是死了,龙珠也会碎的。”韩信一眼睨向他,“也许还有几千年,也许几百年,也许就在明天。”
刘邦喝着酒大笑:“够了够了!”
是非功过他都看够了,都不如竹林临风一碗酒。他转过身去酒碗碰着韩信的茶杯,说:“干。”语毕一饮而尽。
韩信不理他,自顾自地慢悠悠喝茶。
纵情山河万里如何,肆意九州五岳又如何?他早不想归那天上了,终老人间足矣。
马蹄声从竹林外由远而近,刘邦敲敲桌子:“有客人,赶紧看看酒还剩了没有?”
韩信坦然地道:“没有了。”
“……那怎么办?生意还做不做?”
“都是你喝的,能怎么办?”
“……”
刘邦坐下来,叹了口气,继续听那竹林的风声。竹叶落在他的酒碗里,耍赖皮似的粘在碗底。刘邦瞅着那竹叶,又回头瞅了韩信一眼。
“那就算啦,上茶吧。”
    
      
   

—终—

     
后记:
  第一次赶时间赶到都没来得及写后记,隔了大半天了才来补上……唉为自己匆忙速写完的结尾深深忏悔。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quqqqq。
  感谢鱼 @楚歌鱼 提供的大部分脑洞以及陪我唠嗑,这梗真好啊……写到一半我兴奋得满床单乱滚就差上天炸成烟花了。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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